关于kitsch
2021.04.18 Sun

Kitsch 让两颗眼泪快速出场。第一颗眼泪说:孩子在草地上跑,太感动了!第二颗眼泪说,孩子在草地上跑,被感动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尤其棒!
使 Kitsch 成为 Kitsch 的,是那第二颗眼泪。(《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

Kitsch,中文一般翻译为「媚俗」,是十九世纪出现的德文字,起初是用来评论艺术品的贬意词,形容为迎合大众口味、粗制滥造的艺术作品。后来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扩阔其意,将它应用到政治、美好生活中。
梁文道解释过米兰昆德拉何故把媚俗形容大众的情绪,他说:「『媚俗』无非就是一种情绪的专制。这种专制的重点不在于控制人民的行为,也不在于控制每个人的思想,而在于控制他们的情绪。以正义和正确之名,它要求大家必须在恰当的场合表达出恰当的情绪,哪怕那些表达有点违心或矫揉造作。」

维基百科 刻奇

刻奇(德语:Kitsch)是一种被视为次等的视觉艺术形式,对现存艺术风格欠缺品味地作复制,又或是对已获广泛认同的艺术作毫无价值的模仿。这个概念亦有关于任何刻意地在作品中使用被公认为文化象征的元素然后廉价地大量生产这些非原创的东西。

“刻奇”亦是指那些在美学上有所不足(不论是否伤感、迷人、具戏剧性或创意),在创意上只是通过重复惯例和公式,流于表面地模仿艺术作品的某些艺术种类。伤感的泛滥亦与刻奇有关。

当代对刻奇的定义是带贬意的,用以描述那些并非创作出来表达自我,而仅是为了迎合商业目的和大众需求的作品。刻奇一般用作形容那些无重要性而又俗气、精心计算来讨好大众、被视为造作和空洞,而非真正的艺术的作品。

刻奇这个概念最初所描述的一类艺术作品,是对 19 世纪在美学上传达夸张的伤悲和情绪的艺术手法(例如通俗剧)的一种回应,所以,“刻奇艺术”和“伤感艺术”有密切关系。

由于这个概念与一般的“媚俗”仍有差异,在中文使用中被音译为“刻奇”或意译为“自媚”,即讨好自己、迎合自己。涵义是:个体的认知与情感表达主动地或者不自觉地遵从外在的强大的秩序,以判断这种体验是否正当的、高尚的、合法的、被接纳的、合乎时宜的。从而个体的认知体验与情感表达变成了一件工具,一种矫揉造作的表演,一种讨好和谄媚。肤浅的自我感动类的情感更容易成为刻奇的情感。

百度百科 媚俗

媚俗就是过份迁就迎合受众,彻底放弃自己尊严,以作态取悦上级或大众的行为,而且要讨最大多数人好的一种态度,为了讨好,就必须确定什么是大家都想听的,必须为固有的观念服务。关于媚俗(kitsch),原意之一是指“俗气的艺术”。日常意义的“媚俗”显然是一个贬义词,通常用来批评那种有意迎合、巴结庸众/低级趣味的艺术行为,接近拍马屁的意思。
任何人只要顾忌到公众的存在,而不是依从本心行事,就不免陷入媚俗的泥淖。媚俗是人类境况的一个组成部分,制定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排拒来自这个范围内的一切。
换句话说,媚俗要求抹煞人类生存方式中一些本来就存在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有时又实在不可避免,而社会又禁止(从行为和意识两方面)人们承认这些东西。

因为媚俗,人们就往往用社会意志代替个人追求。扭曲自我的价值判断以迎合整体的价值取向。一旦两者之间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分裂,整个价值判断体系就会完全失控,善与恶,美与丑,好与坏从此无从判别,甚至形成善恶两极的同位合一。为了短期的商业效益,而不惜牺牲崇高和责任。在“眼球经济”的招摇下,影视艺术的娱乐化、名人猎奇、商业炒作、隐私曝光等低俗的、恶俗的、庸俗的低趣味的媚俗现象大行其道,更可怕的是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媚俗就是把受众的心理体验压缩在了一个狭隘、浅薄的表层空间,使艺术失去了原有的深刻理性和美感,使受众失去思想的震撼和心灵的深度。远离了崇高和责任,媚俗便成了生命之重。


刻奇国里说刻奇--蒋方舟

一个人的自我欺骗叫做矫情,一群人的自我欺骗叫做刻奇。

我们从小到大都处于刻奇之中:小时候写作文“看着胸前的红领巾我骄傲地笑了”,军训结束之后抱着教官哭得稀里哗啦,在人山人海的地方求婚,引来千人围观如同商场促销。

这些时刻的共同点是:当事人带着激动和赞美看着自己的灵魂,感慨自己的崇高。

网络时代,刻奇变得越来越专制:灾难之后,微博上满屏插遍红蜡烛,拒绝加入感伤洪流的人被视为冷酷或居心叵测;微信上大量的“男人一生要懂的 10 句话”“母亲 20 个让你流泪的瞬间”“关于小日本你不知道的 99 件事”,大多缺乏逻辑和审美,极尽煽情之能事,让人躲避不及。

刻奇用“珍爱生活,快乐当下”的空洞慰藉,掩盖人生的千疮百孔。刻奇用热泪高呼和呐喊,欺骗了人们渺小的灵魂。刻奇用粗糙简单的“正能量”包装苦难,让我们对社会顺从。

刻奇,是一切真实的反面。

格林伯格与刻奇

“刻奇(kitsch)”一词来源于 19 世纪的德国,它的原意如今并不可考。一说是指在三明治上涂抹一些精美的东西,来抚慰孩童;另一种说法是说保留一些破烂,作为人生中某个时刻的纪念。刻奇被广泛认知的定义,是指一些通俗的、商业化的艺术和文学,包括杂志封面、广告、廉价油画、畅销小说、好莱坞电影等等。刻奇也指一种简单化的艺术风格,比如用黄昏来表示柔和氛围,用儿童、奔跑的小狗来表示天真无邪。

1939 年,美国最重要的艺术批评家之一克莱门特·格林伯格发表了一篇《前卫与刻奇》的文章,最早预言了刻奇将会是艺术的坟墓。

根据格林伯格的理论:刻奇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在此之前,穷人居住在乡下,富人住在城市,地理的差距让他们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而读写能力也是区别彼此趣味的工具。工业革命之后,穷人转移到城市,成为了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并且为了更有效率地工作而学会了读写。

于是,阶级之间的隔阂被打破,居住空间上的隔阂被打破,文化享受上的隔阂也被打破。然而,工人并没有贵族累积下来的审美体验,也没有那么多的闲暇,甚至没有那么多用来欣赏艺术的预算。于是,刻奇文化应运而生——为那些对真正的文化价值麻木、却又渴望得到审美体验的人设计。

看廉价的爱情小说,就可以获得的感动,何必去费劲读莎士比亚?看列宾的画就一目了然的情感与故事,何必去在毕加索的一堆颜料和线条当中猜测作者意图?

这就是刻奇为艺术带来的伤害:观众用廉价的成本,获得廉价的眼泪,并且深深为此满足。

格林伯格对于刻奇的批评,体现出艺术批评家的清高。他的清高当然是对的,这是自古艺术家的最高价值。明朝文人沈德符曾经说过自己识别出的三重审美趣味:文人雅士居上,士绅热衷艺术者居中,易上当受骗的新安或徽州商人居末。

然而真正的、严肃的艺术必然是高成本的——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时间上。古代有个故事,说有个商人想得到一幅《水月观音》,再三央求,前后十数年,画家终于答应下来,历时三年才完成,当画完成送给商人的时候,其人已经故去。

无法阻止普罗大众有享受艺术的要求,也无法要求一个工人为一幅名画穷尽一生,要求一个家庭妇女精准地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页里行间的绝望。于是,我们抱怨刻奇、嘲笑它,去无法逃避它如洪水一般的席卷。

格林伯格生活在一个真正的艺术与刻奇肉搏的年代,而如今,刻奇文化已经取得了世界性的压倒性的胜利。

一百年前,没有非洲人是刻奇的,而如今,义乌小商品市场都能批发到非洲风情的硬木雕塑。被格林伯格斥为“高等刻奇产品”的《纽约客》现在只剩下“高等”两个字。艺术家要么是热闹的,要么在表演着孤独。

刻奇是人们找到的一条通往高雅的捷径,殊不知,就是这条小道毁了高雅。

人类正在走向虚张声势,而刻奇,就是我们的缩影。

昆德拉与刻奇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当中,给了刻奇新的含义:

看到一个小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第一颗眼泪说:孩子在草地上跑,太感动了!第二颗眼泪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使刻奇成为刻奇的,是那第二颗眼泪。

在昆德拉的口中,刻奇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方式,而是成为了一种情感——

一种能够被分享的情感。

格林伯格认为刻奇的反面是艺术,而昆德拉认为刻奇的反面是粪便。

昆德拉小时候看到一本木刻插画的《圣经》,看到上帝的形象,想如果他有嘴,就得吃东西;如果吃东西,就有肠子。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一种上帝和粪便共存的事实。

一个刻奇的世界,就是一个既不承认粪便,也不承认亚当和夏娃之间有性亢奋的世界。一个刻奇的世界,是为了扩张领土而发动战争,然而把战争的目的包装得崇高而神圣的世界。

昆德拉对于刻奇的反对,与其说是道德层面的,不如说是美学层面的。他反感统治者在检阅台上高高在上的笑容,同样反感抗议者的热泪与激情。

一个二十多岁拿起枪去山区参加游击队的男青年,与其说是收到某种召唤,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形象迷住:在一个汇聚着成千上万目光注视下的伟大舞台。

刻奇是自我迷恋,是灵魂的膨胀。昆德拉写道:“促使人举起拳头,握住枪,共同保卫正义的或者非正义的事业的,不是理智,而是恶性膨胀的灵魂。它就是碳氢燃料。没有这碳氢燃料,历史的发动机就不能转动。”

《华尔街日报》曾经刊载过一篇名为《为什么独裁者爱刻奇》的文章。文章的配了一幅图:金正日端坐在巨幅图画前,画中是奔流的瀑布和几只小鸟。

报道说,这幅画就是典型的刻奇艺术,采取的是非常浅白的隐喻:奔流而猛烈的瀑布象征着领导人的绝对力量,而几只小鸟象征着乐园中的人民。

属于刻奇艺术的,还有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修建的“胜利之手”的雕塑。两只巨大的手按照萨达姆的手建造,各握一只巨大的剑在天空中汇合。同样被批评为“幼稚的刻奇”的,还有普京裸着上身蝶泳和骑马的照片,“显示出自己超级汉子,而且把自己视为超越常人的象征”。

刻奇,作为一种宣传,是不惜一切讨好所有人的态度。为了说服所有人,它让生命超越自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美感。

我们与刻奇

人们期待得到高于自身的人物的赞扬,在很久之前,这个评价的人是神、是上帝、是高于自己的生命体。文艺复兴和科学的发展,把人们从上帝那里解救出来。没有了上帝,我们要在日常生活中寻找一个上帝的化身,所以要赋予生命一个崇高而神圣的意义,一个热泪盈眶的理由,一个感觉自己与其他人类同在的时刻。

然而,在大多数时候,这种神圣的时刻并没有出现。所以我们只能自我欺骗,并寻求认同。

我们寻找容易擦掉的眼泪:韩剧中得绝症死掉的女主角,电影里妻离子散、母子分离得哭天抢地、妈妈的白发和爸爸的驼背;我们寻找成本极低的崇高:在微博上呐喊“不转不是中国人”“这一夜我们都是 XX 人”;我们寻找轻而易举的共鸣:“能哼出《黑猫警长》的主题歌说明你老了”“还记得小时候拍过的“圣斗士星矢”的画片么?”

欺骗是对别人掩盖真情,自欺是对自己掩盖真情。自我欺骗很难克服,因为它如同气球爆炸一样在瞬间发生,自身甚至毫无察觉。

克服刻奇,首先要做到的是克服孤独。当其他人共同感动、流泪、愤怒、快乐的时候,要有足够的勇气不与他人同悲同喜。

克服刻奇,并不是靠嘲笑他人“刻奇”来实现,而是靠捍卫自身的情感,如同捍卫自己的城堡。


文艺青年与“刻奇” --蒋方舟

前段时间我去参加了一个文艺活动,是个读诗会。读的是波兰著名女诗人辛波斯卡的诗,参加者大多数是某个专门读诗歌的公共微信账号的声优和听众。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文艺的活动,活动之前,我以为人数并不会很多——最多十几人吧,因为辛波斯卡并不是一个非常大众的诗人。令我诧异的是,冬日的晚上,小小的场地竟然挤得满满当当,人群挤在门口探着头。

陌生读者聚在一起去分享一个作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部作品一旦面世,就成了读者的财产,被读者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理解。比如东欧作家只是按照作家的本能书写现实,却被西方理解成政治寓言与符号。而在读诗会,每个参与者都愿意相信自己与诗人有种说不出的神秘联系:“这首诗是为我写的。”

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女性,她专门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外地赶来。她说读诗让自己摆脱出庸常的琐事,希望自己像辛波斯卡一样,面对世俗的荒谬,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她说得真诚,读得动情,听者也无不感动。

这是一个不失温馨的晚上,所有人沉浸在同样一种文艺的感动氛围中。但到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稍微有点出戏。我有种感觉:任何情感一旦被组织化,就有宗教化的嫌疑。组织中的所有人进入了一种接近幻觉的自我感动,看到谁都亲切,任何一句话都觉得说中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我想到了魏晋时候,文人雅士空谈玄学时要服食五石散——也就是嗑药。它的作用是能让人的思维和身体都变得异常敏感,因为需要喝酒来发散药力,所以每个人都嗨赖赖。我还读过一个未经证实的野史,说古人弹古琴前焚香洗手,焚的香就是致幻剂。清醒的时候听古琴声并不悦耳,略有些生涩,然而在致幻剂的作用下,那声音对听众来说宛如排山倒海。如果无法设想其效果,可以想象一下在酒精和大麻作用下听摇滚乐。

人群聚集时去践行一种共同情感时,是需要一些幻觉的。人生中经常有这种时刻,处在群众之中,感情起伏之剧烈仿佛脱离自己的掌控,当回到现实生活,会有恍若隔世之感。

我上一次有同样感觉的场合,是关于台湾女作家三毛的读者分享会。到场的以女性为主,每个人都视三毛为灵魂知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所有人都讲述着关于“心灵与爱”的故事,轻声说着散文诗里才会出现的词汇,让你觉得在这种场合下问旁边人一句“一会儿去哪儿吃饭?”是一件不雅而亵渎的事情。

“刻奇”,这是无需服用的致幻剂,是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五石散。

刻奇(kisch),根据景凯旋在《大众的坏品味》中的叙述,这个词源于德语 Kitschen,原义是“涂抹”,指在三明治上抹上一点精美的东西,用来抚慰受到伤害的孩子。本来是用来形容廉价而矫作的艺术品,比如画给中产阶级的风景油画。

后来,米兰·昆德拉把这个词上升到心理学层面,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举了一个经典的例子:“第一种眼泪说:看见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着,多好啊!第二种眼泪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 第一种眼泪顶多能被称为“自媚”,或者说有点“矫情”,基本无可厚非;第二种眼泪,就是十足的 kitsch 了。”

“刻奇”由于在很长时间内都被译作“媚俗”而被误会,把它和畅销书、贺岁片、低级笑话、袒胸露乳的女郎联想在一起。其实并不是这样,“刻奇”是很多,是文艺青年聚集在一起,被自己以及彼此感动;也是小众范围内口碑好的艺术电影,是金碧辉煌的土豪别墅,也是刻意朴素简约的艺术住宅。

人人都不能免俗地有着“刻奇”时刻,哪怕你再清醒与警惕。人无法只依靠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而必须对生活的意义进行包装,对崇高情感(例如集体荣誉、爱国、牺牲)的追求,对美学的向往,对终极目标的想象。因为有这些东西,人更能解释“为什么要活着”。而当我们把它代入日常生活,植入社群,由自我欣赏变成一种群体共鸣,我们就陷入了“刻奇”。

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远离“刻奇”,它并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情感。至少,文艺青年因为它而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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